《春风渡》
七十年代的黄土高原,春风卷着沙土掠过沟壑纵横的山坡,也吹开了两个被命运钉在原点的人的故事,王已歌是村里人嘴里的“胖妮子”,十六岁的身子像被黄土喂得太足,走一步都带着喘,家里炕上常年躺着瘫痪的阿爷,三个弟弟妹妹的衣襟永远缀着补丁,她便成了旁人眼里“拖垮全家的累赘”,可没人看见,这“累赘”的皮囊下,藏着一团烧得正旺的火——她会在冬夜偷偷给阿爷焐热烫好的酒壶,会把分到的半块窝头掰成四份,会在灶台边听风声时,对着墙上褪色的年画许愿:“想活得个人样,想让人知道,胖妮子也有热乎气儿。”
几百里外的军营里,洪乔是块化不开的冰,二十六岁的特种兵教官,枪法稳得像焊在枪上,眼神冷得能结霜,可没人知道,他夜里总做同一个梦:太爷爷在祠堂砸碎牌位的声音,族人那句“断子绝孙的祸根”,像针一样扎进骨头,家族血脉在他这一辈几近断绝,他把自己锁进“绝嗣”的枷锁里,拒绝靠近任何人,怕连累,更怕辜负——他这样的人,不配拥有温暖。
命运的齿轮在一个暴雨夜卡住了,洪乔带队护送物资路过黄土坡,遭遇山体滑坡,他和队员被困在王已歌家所在的村口,暴雨冲垮了土坯房,村民们挤在村委会的漏棚里,是王已歌踩着泥泞,用豁了口的铁锅煮了半锅红豆粥,她把粥递给浑身湿透的洪乔时,手背上的冻疮裂了口子,混着泥水往下滴,却笑得眼睛弯弯:“教官,喝口热的,日子是熬出来的,甜头藏在后头。”
洪乔看着她,第一次没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怜悯,那碗红豆粥熬得稀烂,甜味混着土腥气,却焐热了他冻僵的心脏,后来他发现,这个看似笨拙的姑娘,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坚韧:她背着阿爷走二十里山路去看郎中,把分到的军大衣拆了给弟弟妹妹做棉衣,甚至敢对着偷公社粮食的地痞叉着腰骂:“有本事冲我来,别吓唬孩子!”
洪乔开始悄悄帮她,训练结束后绕道去她家帮忙修屋顶,用津贴给她家买白面,在她被村里人嚼舌根时,把“绝嗣”的牌子踩在脚下,对着全村人宣布:“王已歌,是我洪乔的人。”她红着眼眶捶他胸口,说谁要你可怜,他却握住她的手,声音发颤:“不是可怜,是我想……跟你一起熬日子。”
缺衣少食的年代里,他们像两棵在风沙里互相缠绕的树,她用宽厚的肩膀扛住他家族的压力,对着来闹事的族人笑着说:“绝不绝嗣的,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,乔哥能护住我。”他用军人的铁骨为她撑起一片天,把她和她的家人护在身后,枪口对着所有恶意。
当第一声婴儿啼哭响在军医院的产房里,洪乔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崽崽,看着旁边虚弱的王已歌,突然就哭了,那个曾被预言“断子绝孙”的冰山教官,终于明白:爱从不是单方面的救赎,是两个残缺的灵魂,在黄土高原的风沙里,用体温焐热彼此,拼凑出的一个完整的人间,春风又起时,他们的土坯房前种了棵枣树,枝桠间挂着新生的嫩芽,像极了他们一起熬出来的日子,苦涩里,藏着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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