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父如山岳》
江南梅雨季的青石板上,总能听见江南机械厂沉重的蒸汽轰鸣,厂长杨凌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,沾着油污的掌心攥着“钢铁脊梁”的奖牌,在他眼里,男人的风骨就该像厂里的老机床,硬朗、精准,能扛起万吨重量,可他没想到,自己引以为傲的“钢铁传承”,在儿子东阳那里,竟成了一碰就碎的执念。
东阳的画板上从不是齿轮与图纸,是烟雨里摇橹的乌篷船,是杨凌工装上沾着的机油在阳光下反光的样子,高考志愿填报日,当杨凌把机械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拍在桌上,东阳悄悄把“中央美院”的申请表塞进了信封,父子俩第一次爆发争执,杨凌撕碎画纸的声响混着东阳的哭喊:“我这辈子,宁饿死也不啃一口铁!”那晚,东阳背着画板消失在雨幕里,杨凌望着他空荡的房间,第一次觉得厂里的蒸汽机都比此刻的心跳响得实在。
十年光阴,把江南的青石板磨得发亮,也把杨凌的头发染了霜,机械厂在时代浪潮中节节败退,账本上的赤字像刀子,刻在他布满老茧的指节上,而远在都市的东阳,画室在城中村的阁楼,颜料罐积了灰,唯一能卖出价的是给酒吧画的商业海报,他总在酒客的哄笑里想起父亲说的“钢铁脊梁”——原来他这根“芦苇”,真的撑不起自己的梦想。
直到杨凌积劳成疾住进医院的电话砸来,东阳才拖着行李箱回到故乡,老机械厂的铁门锈迹斑斑,他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,看见杨凌正佝偻着背翻账本,阳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见他鬓角的白发,像落了一层霜,东阳想开口,却看见账本扉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——是他五岁时画的“杨凌超人”,男人举着齿轮当盾牌,背后是冒烟的工厂,歪歪扭扭的字写着:“爸爸是英雄”。
那一刻,十年前的雨声、画纸撕裂声、父亲暴怒的吼声,都化作了喉头的哽咽,原来那个口口声声“钢铁脊梁”的男人,一直把他的梦想藏在最柔软的地方。
东阳没有再走,他带着画笔走进车间,用流线型的设计改造老式机床,在机械臂上绘上江南水墨,让冰冷的钢铁长出烟雨的温柔,杨凌起初皱着眉,却在客户惊叹“这是会呼吸的机器”时,悄悄红了眼眶,他开始学着在东阳的画室门口站一会儿,学着用铝锅熬雪梨汤,蒸汽漫上来时,他笨拙地说:“你小时候咳嗽,就爱喝这个。”
最后一批“江南烟雨”主题机床下线那天,父子俩站在车间门口,看着晨雾里的厂房,像一艘重新起航的巨轮,杨凌伸手拍了拍东阳的肩膀,掌心的温度和十年前一样,只是这次,他说的是:“你画的江南,比钢铁更有力量。”
父爱如山岳,曾以钢铁为棱,却终为柔软的心意,长出了新的峰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