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尘泥怎解冰心洁》
清晨的街角,总飘着豆浆摊的热气,也总停着陈楚洹那辆掉了漆的“老头乐”,这辆比他年纪还大的电动代步车,是他退休后唯一的“座驾”,每天载着菜篮和收音机,在老城区的窄巷里慢慢挪,像一块被时光磨圆的鹅卵石,温吞又安稳。
直到那天,房蕾撑着伞从巷口快步走出,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,腕上戴着块极简的银表,整个人像被雨水洗过的青瓷,清冷得不容半点尘埃,陈楚洹正为躲一只横穿马路的猫猛打方向盘,老头乐的塑料保险杠结结实实撞上了她的腰——一声闷响,房蕾跌坐在水洼里,白衬衫瞬间浸了灰,右手腕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垂着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“骨折。”急诊室的医生推了推眼镜,“右桡骨远端,需要石膏固定。”
陈楚洹攥着缴费单的手在抖,他今年六十二,老伴走得早,儿子在外地成家,退休金刚够买菜和药,房蕾坐在他对面,石膏从指尖缠到肘部,像给那只手裹了层笨拙的茧,她没哭,也没骂,只是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,声音像冰凌落地:“陈师傅,这事儿,我不会算完。”
这场意外像颗石子,砸进了两个本不该相交的世界,陈楚洹开始笨拙地弥补:每天清晨蹲在房蕾公司楼下,把热粥和保温杯塞进她包里,借口是“医生说骨折要多喝热的”;雨天提前半小时等在小区门口,老头乐开得比蜗牛还慢,就为送她到楼道口不淋湿;甚至翻出泛黄的《骨科康复指南》,用红笔标出“腕关节活动训练”,字迹歪歪扭扭,像他这个人一样,没什么章法,却带着股执拗的真诚。
房蕾的“冰心”不是天生的,她是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,靠着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从实习生爬到今天,最恨“将就”,可陈楚洹的“尘泥”却无孔不入:粥熬得太稠,保温杯漏水,康复指南的笔记常常错位——可当她加班到深夜,发现桌上总留着温在砂锅里的排骨汤;当她被客户刁难得红了眼眶,老头乐里会传来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老戏,调得刚好盖过她的哽咽;当她第一次尝试自己用石膏缠着的手系鞋带,陈楚洹蹲下来,用布满老茧的手帮她理好鞋带,低声说:“慢慢来,不着急。”
四十五天的石膏拆除那天,房蕾站在巷口,看着陈楚洹推着老头乐过来,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像撒了层碎金,她忽然开口:“陈师傅,明天……能载我去趟医院吗?我想去看看我妈。”
陈楚洹愣了愣,随即咧开嘴笑,露出两颗不太整齐的门牙:“中!我开慢点,不颠着。”
老头乐缓缓启动,车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,房蕾看着陈楚洹专注的侧脸,忽然明白:所谓“尘泥”,从来不是肮脏,是带着烟火气的平凡;所谓“冰心”,也不是冷漠,是太久没遇见过肯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尊严的人,这场意外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雨,却冲开了两个孤岛的堤岸——原来尘泥里的暖意,真的能解冰心之洁;而冰心映着的晨光,也能让最平凡的老头乐,驶向春天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