褪色的藤椅在老阳台吱呀作响,七十二岁的陈洁蕾指腹摩挲着椅背的裂痕,像在触摸自己被岁月碾碎的梦,她这一生,活成了别人生命里的影子:十八岁攥着皱巴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把学费塞进弟弟口袋;二十岁嫁进四合院,纺织厂三班倒的夜班后,还要给瘫痪的婆婆擦身、给三个孩子辅导功课,丈夫是车间主任,总说“家里有你就行”,子女电话里永远是“都好,别惦记”,而那句“我累了”,在嘴边滚了几十年,终究变成了“你那件衬衫该洗了”。
她的呼喊,早被柴米油盐的琐碎淹没了,想读的书压在箱底没翻过三页,想唱的歌只在洗衣房的水声里哼哼,连对丈夫的委屈,都化作了清晨五点的粥香,直到去年冬天,浴室瓷砖的冰凉刺穿骨头,她躺在地上等了两个小时,邻居买菜回来才把她扶起,那一刻,天花板的水渍里,有什么东西“咔嚓”断了——她突然发现自己连疼都不会喊了。
出院后,她没给儿子做饭,拒绝了女儿“搬来同住”的提议,颤着手写下一封信:“我想你们,想听一句‘妈,辛苦了’。”这封信像块石头,砸进了死水般的家,大儿子在电话里吼“您现在闹什么”,二女儿摔门而出“您以前怎么不说”,丈夫蹲在阳台抽烟,烟蒂落了一地,闷声说“咱们家不就这样吗?”
可更深的事,跟着这封信浮了出来:婆婆当年难产大出血,为了保住她,硬是没喊一声疼;儿子创业欠的债,她偷偷卖了母亲留下的遗镯;每天清晨的广场舞,是为了省下公园门票钱,给孙子买课外书……尘封的往事像藤蔓缠住所有人,陈洁蕾的呼喊不再是呢喃,而是撬开了所有人心底的亏欠与伪装。
她站在客厅中央,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,第一次清晰地喊出自己的名字:“我这一辈子,不是谁的妈,谁的妻,我是陈洁蕾。”暮色里,老房子的灯一盏盏亮起,映着她微颤的肩,她不知道这场迟来的呐喊能否换来回响,只知道窗外的月亮圆了又缺,而她,终于等到了为自己开口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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