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莫忘指路人》
七十年代初的晨雾裹挟着山间寒气,陈路生攥着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指尖在粗糙纸面上留下深痕——这是他用三年镰刀劈开荆棘,从大山深处刨出的唯一光亮,可通往县城的长途车上,人潮如浪,竟连他攒了半辈子的学费一起卷走,只剩半张车票和陌生街头的茫然,他在桥洞下缩了三天,饿得眼前发黑时,一双沾满机油的旧布鞋停在眼前,抬头撞见穿洗白工装的中年男人,眉宇间刻着风霜,眼里却像炉火般暖:“娃,饿了吧?”
男人叫周秉言,刚返城的老知青,住着漏雨的工棚,却硬把路生领回了家,出租屋小得转身能碰墙,墙上却贴满了路生没做完的习题,周秉言白天在车间跟机器较劲,晚上就着15瓦灯泡给路生补课,手指被齿轮咬过的伤口缠着纱布,握铅笔划得沙沙响。“知识比铸铁零件扛造,”他总这么说,把工资分成三份:米钱、老娘药钱,剩下的全塞给路生买书,路生盯着工装上洗不净的油污,第一次在夜里偷偷掉泪——这人活得像根被风抽打的野草,却挺直腰给别人的路当支架。
三年后,路生揣着新的录取通知书离开时,周秉言在村口老槐树下站了很久,夕阳把影子拉得像扎根的老树,后来路生成了名校高材生,住进有落地窗的房子,步步高升,却在午夜惊醒——梦里总闪着周秉言灯下咳着背书的身影,他忙到忘了打电话,忙到觉得当年的“寒门苦读”不过是垫脚石,早该踩在脚下。
直到医院电话打来,说周秉言快不行了,路生赶回时,恩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却攥着他的手,气若游丝:“路生啊……莫忘……来时路……莫负……指路人……”窗外飘着那年他离开山村的雪,像极了周秉言当年披在他身上的旧棉袄,灵堂前跪了三天,第四天,路生变卖了城里的房子和公司,揣着周秉言当年的笔记本回到大山,盖了间学堂,墙上挂着恩师的黑白照片,下书“知识不灭,薪火永传”,山里孩子背着新书包跑过田埂时,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攥着半张车票的少年,和炉火般亮着、未曾熄灭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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