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1980年代初的江南小城,梧桐叶影在青石板路上摇曳,棉纺厂的机油香混着空气里的湿意,织进了纺织女工常悦的蓝布工装里——她眼里的倔强,是被车间机器磨出的光;街口,退伍军人程志远腰杆挺得像根白杨,背包里的军功章压着张皱巴巴的相亲信,两个被生活推着走的人,因各自家庭的难处,被一纸婚书系在了一起,成了法律意义上的“夫妻”。
新婚夜的烛光跳得忐忑,两人隔着八仙桌坐成两尊沉默的雕像,连呼吸都带着陌生,可第二天的早市,这层冰悄悄裂了:常悦为两毛钱跟摊主争得面红耳赤,程志远闷声挤过来,粗糙的手攥着秤杆硬砍下一毛,塞进她手里时耳根通红。“过日子,就得算清楚。”他嘟囔,声如蚊蚋,常悦却突然笑了,眼里的冰碴子“咔嚓”化开,有了活气。
厂改制的风刮来时,常悦抱着泛黄的技术手册啃到后半夜,织机轰鸣里藏着她对未来的琢磨;程志远夜班回来,总先摸摸桌上的灯还热着,再轻轻给她掖被角,动作怕惊扰了梦,供销社承包那天,程志远攥着全家积蓄的手直抖,常悦把攒了半年的布票“啪”地拍在他手里:“怕什么,我还能织布!”后来车间织机被他们拆了又装,效率翻倍,她沾着机油的手擦过他汗湿的额头,像擦掉了看不见的隔阂。
下岗潮席卷小城时,巷口多了家小饭馆,常悦揉着面团招呼下岗工友,声音爽朗;程志远在后灶练出颠勺绝活,火星子溅在围裙上也不眨眼,两个孩子落地后,家里总飘着奶香和争论:“得让孩子上大学!”“学门手艺才踏实!”可深夜油灯下,总有一个悄悄把另一人皱巴巴的作业本抚平,铅笔字歪扭,却写着最真的疼惜。
三十年过去,婚书的边角磨出了毛边,安静夹在最厚的相册里,它早不是束缚,而是两双在时代浪潮里死死攥紧的手——他不懂她纺织术语的精密,她不明他军营纪律的刻板,却把“凑合过”的日子,过成了“好好过”的诗,一纸婚书,写的是缘分,守的,是人间烟火里最滚烫的良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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