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春潮涌动》
1978年初夏,江南的梅雨缠绵着青石板巷,将岁月浸润得温润又沉重,沈家绣坊的“百鸟朝凤”图在油灯下泛着祖传的温润光泽,丝线在沈春桃指尖缠绕成结,可她望着门楣上“苏绣技艺,不传外姓”的祖训,又瞥见新贴的“承包到户”红头文件,心头第一次泛起波澜——千年的丝线,或许不该只系在规矩上,该往更广阔的地方绣。
这时,知青林志远拖着褪色行李箱回到镇上,兜里揣着的不是“插队回访”通知,而是一张皱巴巴的“个体经营许可证”,和一张画着抽象纹样的设计稿——那是他在美院蹭课时画的梦,想把苏绣与现代图案揉出新的可能,镇口老槐树下,两人撞个满怀,春桃怀里的绣绷坠地,丝线缠进行李箱拉链,像命运伸出的手,将两个孤独的年轻人紧紧系在了一起。
“这凤凰尾羽,太板正了。”林志远捡起绣绷,指尖划过金线,“若染上雨后云霞的渐变,怕是要卖到城里去。”春桃的脸瞬间涨红,沈家人从不说“传统”需改,可当晚油灯下,她对着那张设计稿绣了半宿,针脚歪斜,心跳却前所未有的整齐,创业的路比苏绣的“平针”还难:祖父锁了绣坊门,骂她“丢祖宗脸”;林家母亲抹着泪,斥他“放着铁饭碗不要”,他们凑三百块钱,在废弃碾房支起两台绣绷,春桃教姑娘们“乱针绣”,林志远蹬着二八杠跑供销,把绣品往城里工艺品店送。
第一笔“大单”带着汗水的咸腥——上海外贸公司要百件绣片,三天交货,姑娘们连夜赶工,春桃的眼睛熬得通红,林志远借来汽灯照亮碾房,油灯熏黑的墙上,映出彼此眼中的光,当货款揣进怀里,春桃摸着那沓钱,忽然懂了:规矩不是藤蔓,是能被双手挣开的枷锁。
可改革从不是坦途,合伙人卷走周转资金,老绣娘因“新式针法”集体罢工,林志远承包的荒山遇霜冻,绣线断了供,最让春桃心碎的是,林志远在压力下说“暂停”:“等风头过了再继续。”那夜,她对着未完成的“春潮”图落针——深浅不一的蓝线绣出江潮涌动,底下藏着一行小字:“潮起时,不回头。”
第八十三届国际展会上,沈春桃的“春潮”绣品挂在展厅中央:传统“平针”勾勒潮水轮廓,现代“打籽绣”让浪花立体,蓝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波光,掌声雷动时,林志远带着改良成功的有机绣线走上台:“这线种在改良的土壤里,就像传统种在创新的土壤里,都能长出春天。”
梅雨季再临,沈家绣坊门开着,老绣绷旁摆着新电脑,春桃教孩子们穿针引线,林志远在田埂上指导农户,窗外的雨打在青石板上,像极了那年碾房里的汽灯声,也像改革浪潮拍打堤岸的声响——那是属于他们的春潮,裹着泥土芬芳,绣进了时代的经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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