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年的江南,晨雾未散时，青石板路已洇开湿漉漉的墨色，乌篷船摇过河面，搅碎半轮残月，也摇来了顾清远——他一身精良西装，鞋尖沾着远途风尘，指间捏着张泛黄的婚契，要娶沈家戏班的花旦沈月娥为妻。
彼时沈月娥正踩着高跷在戏台上唱《霸王别姬》，水袖翻飞如蝶，鼓点里掠过台下，忽撞见个穿洋装的男人，他立在喧闹人群里，眉眼淡如未干水墨，与满场锣鼓丝竹格格不入，她唱到“贱妾何聊生”时，故意拔尖调门，眼角余光却瞥见他微蹙的眉，像石子投入心湖，漾开涟漪。
“咿呀戏文，登不得大雅之堂。”散场后，顾清远捏着婚契，语气里的疏离像江南梅雨，黏腻又清冷，沈月娥甩开水袖，凤眼上挑，唇角勾着戏谑：“顾少爷的洋墨水怕是没读懂，戏里的人心，比戏文还烫。”
这桩婚事像块石头砸进古镇湖面,激起层层水花，他嫌她满身戏子味，她讽他满脑子洋规矩，可当混混把烂番茄甩向她面门时，顾清远竟一步跨上戏台，接过她递来的马鞭，用生硬调子接了句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，台下哄堂大笑，只有她看见他耳尖泛起的薄红，像戏台上染了胭脂的云。
商会遭构陷那日,顾清远被锁在货仓，钥匙沉入护城河，沈月娥没掉一滴泪，揣着戏班子攒了半辈子的铜板，跪遍了九城码头，风霜磨破她指尖的蔻丹，攥着人证的手指发着抖，却把话说得掷地有声：“顾清远，你要是敢栽了，我沈月娥的戏台，给你唱十年招魂。”
战火烧到江南那夜,炮火映红半边天，顾清远用后背挡住飞向她的子弹，血浸透西装领口，像朵刺眼的红梅。“戏文里说‘山无棱，天地合’，得用命演。”他咳着血笑，眼里比星子还亮，沈月娥撕了船票，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影子：“顾清远，黄泉路上，我给你唱《长生殿》。”
戏台在炮火中塌了,月光却透过断壁残垣，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，没有宾客，没有红妆，只有两人在瓦砾中磕了三个头。“顾清远，”她把染血的珠花别在他襟口，声音轻如戏台余音，“那年花好月圆，我们补回来了。”
